书房中静了半晌,谢怀又“啪”地掰开一颗松子,松仁应声而落,摔进青瓷小碟里。
大狗坐在椅子上,向松子碟子伸出一只狗爪子,想当次名副其实的狗贼,被谢怀瞪了一眼,又把爪子收回去了,怪没意思地一窝,睡了。
燕燕是跟宿羽一块回来的,纯粹是个添头,所以还真没什么事,托着腮等了一会,结果居然是她哥那个闷葫芦第一个开了口:“梁州不能再征兵了。”
“土地无人耕、民舍变鸟巢这些就不说了,陛下都知道。这是今年新报上来的居民户数,又减了四成。”
谢怀扫了一眼,“嗯”了一声,“还有呢?”
袁境之从袖中翻出书札,“南境三州的居民户数……又增了三成。今年依靠救济尚且难以支撑,再加上老人、孕产妇不能耕作,明年的粮是一定不够了。”
袁家是南境三州的守军,从来就是军政粮草一锅端地管事;而燕于飞则完全是个武将。连武将都开始操心民生,可见大周已经惨淡到了何等地步。
大靖门以北人气渐弱,难以谈“聊生”;至于大靖门以南,西洋的商船一艘艘抵达新开埠的口岸,名为生意往来,其实也是刺探得失,稍有不慎,下一艘船便可能携带着利炮□□。
北边是无人抵御外侮、无人休养生息;南边是瘟疫、水灾一年年往复,天灾之下,看不到出路的人只能妄想依靠子孙荫蔽,于是孩子越生越多,劣田越垦越多,人祸带来的天灾越来越频繁。
大周的困境铺展开,明眼人都看得出,即便新政四处铺展开来,所谓“气数”却永远凌驾在人力之上,留给大周的机会真的不多了。
谢怀从笔架上取下一支朱砂笔来,打开南人北迁的地图,那上面已经画满了细长的红线,纵贯南北。
他比划着又画了一笔,笔锋停在了金陵附近,突然说:“南方人多,可劳力也没那么多吧?其实多的都是老人孩子。”
袁境之低了低头,“是。”
那些鲜红的丝线看得燕于飞眼前发晕,直到跟燕燕和袁境之走出了书房,他还没松开眉头,眼见得燕燕叫过仗着太子特权才有的小马来,一骑绝尘地跑了出去,他都没说什么。
刚过午后,天色昏昏沉沉,眼见得又要下雪,风刮得檐上铁马倥偬作响。
袁境之站在廊下,等宫人取大氅来,顺手拿食指在自己雪白的眉心处比划了一下,对他说:“燕将军,老这样皱着眉头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