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听令移师后山,在铁索连桥处设防,以锥形阵扼守天堑,分二十人持弩伏于铁索尽头,若形势有变速由铁索退防,箭弩手在对面阻敌追击。”
顾洛雪一怔,没想到易锦良更改的军令竟与秦无衣所说不谋而合。
顾洛雪得意洋洋道:“我爹并非如你所言不懂行军布阵吧,你想到的我爹也能想到。”
“易锦良即便能想到,也不会这么快想到,以他的资质很难在这么短时间内审时度势。”秦无衣眉头一皱,目光又注视到大门紧闭的东厢房,“看来是有人提点了你爹。”
“你怎么就这么瞧不起我爹啊?”顾洛雪抱怨。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秦无衣无奈冲着顾洛雪笑了笑,“以易锦良的性子,按说早就该行差踏错才对,可这些年他竟然没做过一件错事,之前还有冠文杰在他身边匡正,可后来冠文杰升任节度使之后,易锦良形同失去左膀右臂,但依旧没有出过差错,可见他身边一定有人在指点,只是我没想通,易锦良心高气傲难听逆耳之言,到底谁能让其言听计从,现在看来,此人想必就在那厢房之中。”
“我爹可不及你心高气傲,你头一次见我爹,就把他说到一无是处。”顾洛雪振振有词道,“我天天跟在他身边,总要比你了解我爹吧,我可以告诉你,我爹身边根本没有你说的幕僚军师。”
“没有?”秦无衣一怔,顾洛雪不会说谎,她既然如此肯定可见真没有这样的人。
“无论是政务还会军略,都是我爹一人抉择。”顾洛雪点头道,“而且有一点我爹与你一样。”
“什么?”
“决定的事就不会再更改。”
“是吗?”秦无衣见缝插针,“他入厢房前才下达了军令,要众将以东厢房誓死据守,这才一炷香功夫不到,他就改了军令。”
“这叫审时度势。”
“朝令夕改是兵家大忌!”
“难道明知有错还要一意孤行?”
“你这是胡搅蛮缠,经此事可窥易锦良治军的能力,他若深谙将帅之道就不会再形势不明的情况下匆促下令,我之前说过易锦良从来不出错,可今日一见短短几个时辰内他接连犯错,而且所犯都是能导致全军覆没的大错。”秦无衣是视线还聚焦在东厢房,“幸好有人为其及时纠正,否则我怕你爹和带来的人恐怕撑不过今晚。”
“就此打住!”顾洛雪不愿再与秦无衣争辩下去,“我爹统军能力如何自有后人评说,我无须与你多费口舌,我现在只是想知道,我爹到底是不是持有锦布的人。”
“绝对不会!”秦无衣掷地有声说道,“你若仔细辨别因锦布遇害的几人,就不难发现这些人有相似之处,其一是远离朝局之人。”
“我爹已有数年未进京了。”
“他是封疆大吏,不入京不代表远离权贵,你也说易锦良手中握有大唐三分之一的兵马,像易锦良这样位高权重之人,一言一行都有左右江山社稷的能力。”
“我爹忠于社稷岂会有谋逆之心。”
“这正是易锦良功成名就的原因所在,太后之所以器重他,无非看重易锦良两点,第一是情,有易锦良与太后识于微时的患难之前,也有易锦良对太后忠心不二的君臣之情,这第二……”秦无衣欲言又止,“算了,还是不说为好。”
“说啊,你今天怎么婆婆妈妈的。”
“这可是你非逼着我说的,中不中听你可都别怪我。”秦无衣尴尬笑了笑,低声道,“太后最擅长的便是知人善用,易锦良有几斤几两太后心里清楚,易锦良非栋梁也非雄材,朝中比易锦良有本事的人比比皆是,而太后偏偏就看重了易锦良的平庸。”
“你……”
“你别急,慢慢听完说完,你在宫中见过太后,也应该了解她是一个怎样的人,你设身处地想想,倘若你是太后,你会将天下三分之一的兵权交给谁?”
“当然是不二忠臣。”
“这个固然,然后呢?”
“兵权乃是社稷安危之本,需选文武全才之人委以重任。”
“那是你的想法,不是太后的。”秦无衣意味深长笑了笑,“人在红尘俗世岂会没有杂欲,诸多欲望中以权欲为重,一个文武全才之人又手握重兵,难免会心生权欲,轻者可嚣张跋扈难以约束,重者甚有拥兵自重谋反之忧,你认为那个在深宫终日如履薄冰的太后,会放心将兵权交给有雄才伟略之人?”
顾洛雪回想那日与太后的相遇,思索良久摇了摇头。
“易锦良不会让她有这些顾虑,首先易锦良没有拥兵自重的魄力,更没有这份本事,在太后眼里,易锦良就像一条忠心耿耿的……”
秦无衣再次欲言又止。
“忠心耿耿的什么?”
秦无衣犹豫半天:“狗。”
“你!”
“我没有辱没你爹的意思,实则太后的确是这样看待他,太后给了你爹兵权,那是因为你爹的眼界看不到那么远,岭南道经略使一职便能让易锦良心满意足。”秦无衣把站起身的顾洛雪按到座位上,“太后随时随地都在防备觊觎李唐江山的人,但却不用去防备一条狗。”
“我爹在你心里真的如此不堪,以至于你将其比成狗?”顾洛雪愤愤不平。
“我真不是贬低你爹,朝堂上上下下那么多文武官员,为什么唯独你爹能被太后器重,当狗容易,能当一条让她看重的狗可非一般人能做到。”秦无衣给顾洛雪陪着笑脸,“事实也证明太后没看错人,易锦良出任岭南道经略使以来一直恪尽职守,从未做过半件僭越之事,这才是你爹真正的长处,寻常人手握兵权又位高权重难免会不安分,你爹几十年如一日的安分守己,单凭这一点就世间少有。”
“你,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顾洛雪渐渐平复下来,“不过那也不是我爹有多厉害,是我娘一直在他旁边敲打。”
“那你爹还真是幸运,幸好身边有位贤妻相助。”
“你还没说完呢,我爹和那些持有锦布的人还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章英纵、薛修缘、慧云和柴柴獬都是我行我素之人,与朝局中的其他官员从不结党为朋。”
“我爹也是啊,我娘一直告诫我爹,越是手握兵权就越该小心谨慎,与朝中官员结识应不偏不倚。”
“你娘还真是有远见。”秦无衣身子向前凑近些,低声道,“你爹是忠义之臣,可你爹的忠却和这些人不同,他们是忠君,忠的是李治,而你爹忠的是太后,他明面是确是没有结朋纳党,可实际上他选择站在太后一边,李治倘若将锦布交给易锦良,我敢说这块锦布很快就会出现在太后面前,从李治选择的这些人来看,显然李治有意在隐瞒太后。”
顾洛雪听到这里,悬起的心才放下:“看来是我想多了,先帝的确不会将锦布交给我爹。”
顾洛雪话音刚落,易锦良走了过来:“洛雪,山下的守军通禀,你娘的马车已到,你娘想你数月,得知你在京城不顾我劝阻,不远千里都要来见你,你还不马上亲自下山去迎她。”
顾洛雪一听满脸欢喜,拉上秦无衣:“带你去见我娘。”
“你娘思女心切,我就不打扰你们共叙天伦,我四处转转,等你见过你娘后再来找我。”
等易锦良带着顾洛雪下山,秦无衣立即蹿上屋脊,趁着守军换防的空隙来到东厢房的屋顶,秦无衣始终好奇屋里的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引来妖物,小心翼翼揭开一片瓦,看见屋里的人大约弱冠之年,举手投足透着惊慌,手足无措在房中来回走动。
落在秦无衣眼中有些失望,屋中的人如同惊弓之鸟,好几次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看举止像是打算出去,犹豫了片刻后又退了回去。
易锦良从厢房出来更改了军令,秦无衣不相信易锦良能及时发现错误所在,推断是屋里的人授意,但看屋中的人举动绝非是力挽狂澜之辈,越是这样越让秦无衣诧异,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易锦良为什么会对此人如此在意紧张。
一声鹰鸣响起。
凄惨而尖锐。
屋顶上的秦无衣一惊,鹘鹰只会在示警事才会啼鸣,而刚才那声鹰鸣犹如泣血一般悲怆,连秦无衣都从未听过,抬头眺望鹘鹰盘旋的方向,刚好看见正在下山的顾洛雪和易锦良渐行渐远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