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文珂摇摇头。
“omega的欲望都集中在发情期,可是平时几乎很难被挑动,这是生理特征,我也很清楚这一点。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我们契合度有近百分之九十,这是天作之合,床上也一直很和谐。但是有一天,靳楚度过发情期之后,忽然跟我说,他觉得很空虚。”
“我有点惊讶,问他为什么。他说,感觉做爱也只是因为发情而已,除去生理需要,他并不想和我亲热。然后他问我,如果只是契合度高的生殖腔需要我,而不是他的心想要我,那是不是代表,我们其实没什么爱情?”
许嘉乐很平静:“文珂,那一瞬间,我觉得很伤心,这好像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觉到伤心的情绪。我一直都知道我自己爱靳楚,因为alpha没有发情期,我一直想要他,这个判断是明确的。可是那时我第一次知道,原来omega会丧失自己对感情的判断,因为发情是刚需,时间久了,他分不清是生理需要、还是情感需要。而我也没有办法。”
“所以后来他坚决地和我离婚了。你知道的,靳楚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他决定的事,很少会改变。我失去他了,因为一些我自己都没办法掌控的理由。”
许嘉乐说到这里,像是平常那样丧丧地耸了耸肩:“你看,alpha也有奇怪的难处。每个人都有——”
“做人……其实本来就是很可怜的啊。”
第十九章
文珂愣愣地看着许嘉乐,可是却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安慰。
他是个omega,有omega的难处,有omega的迷茫和痛苦。
但是对于alpha的心事他却很少想过要去体会——
初高中时语文课学过鲁迅的那句话,“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那时他太小,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可是现在他终于能懂一点了。
“文珂,我从本科开始学人类学,然后专攻ao双性的研究,这方面我可是不折不扣的专家——但我也照样在感情世界里输的一塌糊涂。”
许嘉乐没有继续讲靳楚的事,而是拍了拍文珂的手背:“所以失败才是正常的,事业失败也好、婚姻失败也好,都太正常了。你从这片窗户望出去,九成九的人都当过失败者,这没什么大不了。”
文珂下意识地往落地窗外看了一眼,瓢泼大雨泼得夜色中的万家灯火也显得缥缈摇曳。
他忽然意识到,那每一点渺小的灯光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
或许就在此时,有人离婚,也有人出生。
“但是文珂,腺体的事还是要慎重。”
许嘉乐继续道:“这世界上大概有不到百分之零点三的a和o的分化期非常晚,曾经有学者做过研究,这部分的人的自我和性别认同较其他人经常会显得更为混乱。我后来做过一点推测,你知道,omega和alpha的分化期基本上是和青春发育期同步,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段时期——是人类成长过程中自我意识的第二个飞跃期。
“在这段时间内,生理上的极速发育会使青少年的心理状态处于紊乱的阶段,在青春期结束之后渐渐恢复平稳。但分化得过晚就会导致一个问题,当你对内的自我认同已经趋于稳定的时候,忽然之间——性别改变了,从此一切都变了,你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了,这就是自我认同混乱的来源。”
文珂点了点头,他的人生何止是混乱了。
当得知自己是omega的同时,伴随着的是最在意的人的鄙夷和嫌弃。
从此之后,他就陷入了长久的、长久的低落之中。
他从来没有真正释然过,不是指韩江阙的态度,是指自己是omega的这件事,那就像是一个经年已久的错误。
许嘉乐推了推他鼻梁上架着的金丝边眼镜:“文珂,你从来都不是beta,你只是分化得晚。摘掉腺体,不代表你能变成beta,更不代表从此就没有烦恼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你或许该学着面对自己、接受自己。”
文珂怔怔地看着许嘉乐,感觉心底有什么东西忽然之间被触动了。
他忽然想到上一次见韩江阙时——
韩江阙也说过类似的话,说这些年下来,他学会了接受自己。
但他是一个多么出色的alpha啊,那样的“自己”究竟又有什么不能接受呢。
其实想想也很奇怪,十年下来,他们都是近三十岁的男人了,可是在这样的年龄段,却不约而同地、仍然执着地想着同一个问题,这是所有人心里共通的问题吗?
接受自己,究竟是多么了不得的一件事?
想着想着,文珂不由有点出神。
这时,许嘉乐站起来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拍了拍文珂的肩膀,他的信息素是a级的,淡淡的薄荷味闻起来很清爽。
“现在我要去睡了,而你要负责把这堆东西收拾干净。因为我刚刚给了你一场义务的心理诊疗。哦对了,晚上如果羸弱期身体不舒服,记得找我。”
……
一夜的瓢泼大雨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天气骤然放晴。
文珂难得地赖了会儿床,他把窗户开得更大了些,闻着吹进来的晨风中湿润清新的雨汽,就这样大脑放空躺了一会儿。
有时候能发呆也很好,他的人生还有太多东西要去厘清,哪怕是发呆,都好像是一种慢慢厘清的过程。
过了不知道多久,才想起来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看看时间,但没想到竟然有两条韩江阙的未读信息。
文珂,你醒了吗?
我在你家外面等你吧。
两条信息之间大概隔了十分钟,后面那条已经是五十分钟之前发的了。
文珂一激灵,猛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跑出房间刚想要去开大门,却又紧接着想起什么,转头冲进洗手间,飞速地刷了一遍牙又往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水,确定自己看起来还过得去之后才深吸了口气,把房门打了开来。
韩江阙就站在电梯间。
他很板正地穿了一套白色的休闲西装外套,淡兰色的衬衫熨烫得很服帖,手上拿着一个文件夹。
“你、你你等很久了吧?”
文珂开口时不由磕巴了起来:“我起晚了,没看到信息,你怎么……怎么没打个电话?”
“我知道。”
韩江阙走了过来,又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你在睡,所以没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