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敬司垂了垂眼睫:“韩氏被举报研究非法基因改造剂,国际监察部门证实后禁止了韩氏在内部的一切投资行为,当时韩氏刚刚审批通过第五基地的建设资格,此次变故导致前期投资彻底打水漂,资金无法回流,外围股市大跌,濒临破产。”
沈雨泽惊讶道:“这么严重?”
齐敬司的眼神有一瞬晦暗,他继续道:“不止,听说,韩守琪的父亲不堪重负,跳楼自杀了,韩守琪的妈妈也在几天后跟着殉情了。”
沈雨泽听得张目结舌。
“邹锐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我们在进行超能者研究,他很惊慌,也很生气,”齐敬司抬眼看向沈雨泽道,“你知道的,当初林霄生病的时候,他也求过邹兴元,希望能通过本体克隆的方式让林霄重生,可是当时他父亲以违规的理由拒绝了他。”
沈雨泽明白,因为那时的林霄在邹兴元眼里还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普通人”,普通人没有资格被特殊对待。
“所以,当邹兴元提出让林霄复活的要求后,邹锐威胁他父亲,说要是敢动林霄,就去举报邹氏,”齐敬司摇头苦笑,道,“所以你明白为什么邹兴元会妥协了吧?他被邹锐气得差点心脏病突发。”
沈雨泽点头,可以想象,但比起这些,他现在更想知道为什么韩氏会因为这种罪名遭受劫难,韩家的这场变故跟邹氏到底有没有关联。
他跟齐敬司打听了几句,可齐敬司却对韩氏遭劫的内幕知之甚少。
第一百十八章
韩氏被监察部门调查惩戒之事, 也让邹氏内部的研究员们各个人心惶惶,无人再提研究进度。
齐敬司只知道那段时间邹兴元为避免城门鱼殃,连日内外奔走, 第三基地似陷水深火热, 而韩守琪因家族祸患, 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来找他和邹锐。
反倒是邹锐在那之后找齐敬司长谈了一次,邹锐是想确认是不是齐敬司告诉邹兴元林霄能恢复记忆, 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 他表现得非常失望, 一脸愤懑地数落齐敬司:“亏你是林霄的好友,你真是一点都不为他考虑!”
齐敬司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到底是谁不为林霄考虑?是谁把他禁锢在第三基地内为所欲为?
齐敬司想起林霄对科研的执着与追求, 就替对方感到不甘心, 他觉得邹锐简直是个可恶又自私的幼稚鬼!
他和邹锐大吵了起来, 甚至做好了与对方撕破脸皮的准备。
可没想到,邹锐不但没有气弱, 还义正辞严地反驳他道:“你和林霄九岁就认识, 一起学习,亲如兄弟,他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可你知不知道, 他当初为什么阻止你进?他患渐冻症后为什么宁愿接受改造也不愿意苟活?”
邹锐没有给齐敬司反应的时间,就兀自解答道:“因为就是为一己私欲而不顾人伦道德的恐怖组织,你们做基因实验所用的所有‘实验体’,都是活生生的克隆人, 他们不是小白鼠,他们会拥有自我意识!林霄得知这个真相后, 精神遭到了巨大的刺激,最痛苦的时候, 他甚至想过和他的师姐一样畏罪自杀!”
这劈头盖脸的一通话把齐敬司一下子吼蒙了。
“在被诊断出渐冻症时,他已经患了深度抑郁症,你知不知道,在那之前,我有多怕他一个想不开就悄悄结束自己的生命?”邹锐一边控诉一边忍不住眼眶泛红,“你以为他为什么把他的笔记给你?他那么聪明,早就想通了一切,他让你研究记忆传输,是想让你有个盼头,他不想看见你为他伤心!可那些东西,我是绝不会让他再碰的,因为那是他的梦魇,是折磨他的原罪!我知道你对我一直心存偏见,你气我的出现抢走了你最好的朋友,你容忍我只因为林霄喜欢我,对不对?那我问你,既然你自诩林霄最好的朋友,为什么林霄不告诉你实验体的真相?为什么他不告诉你他得过抑郁症?……”
齐敬司平静地转述着这场争执,唯有眼中的神伤泄露出他心中的情绪——他在为此愧疚。
“确实,我一点都不知道,林霄没告诉我,他生病时,每一次我去看他,他也很开心……我不知道他原来一直在我面前伪装。”
齐敬司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沈雨泽也不无动容,他相信林霄只是不希望好友和自己一样深陷痛苦才选择隐瞒。
邹锐在数落完齐敬司后,又义愤填膺地向他分析了一番的内部形势。
“本就是个走在舆论刀锋上的极端组织,它是瞒着大部分的人、躲过了大众的审判才有今天,我父亲凭什么认为他的决定就能代表全人类的意愿?再说邹氏在内结党营私、权大势大,早就有人看我们不惯,外面有多少人等着给邹氏下绊子你们可知道?父亲竟然还敢让你们进行超能者研究……简直是授人以柄、鲁莽至极!”
齐敬司知道,有人的地方总是存在权力斗争,但他一个普通的研究者,视野本就受限于所处的位置,竟然丝毫没有想过,第三基地可能已深陷危机。
“韩氏和邹氏原本是内统一战线的盟友,所谓唇亡齿寒,眼下韩氏落难,第三基地肯定会被国际监察部门列入重点监察名单,一旦有谁走漏风声,被抓到什么证据,下一个遭殃的就是我们……我听说你们想复活林霄是因为他给你的笔记有所残缺,但你们有没有调查过,残缺部分到底去了哪里,这其中有没有什么陷阱和阴谋?你有没有想过,林霄好不容易置身事外,一旦他恢复记忆,万一邹氏保不住他,他会遭遇到什么?”
邹锐的一句句质问,如锤子一下下敲在齐敬司的胸口,让他心头大震。
以前他认为邹锐就是个仰仗父亲恣意妄为的纨绔子弟,连邹兴元都嫌他不知轻重缓急,可对方这一通话,却让齐敬司明白了,原来邹锐并不是头脑简单的二世祖。他其实想得比他父亲更隐忍,只是他对林霄的重情掩盖了他身上本该显露的所有的城府与睿智……
连沈雨泽听到这里,也不不得不承认,邹锐比他父亲更有大局观。
不过,有一点他想不明白,问齐敬司道:“你当时不是对我哥哥说,林霄患病前告诉你,他已经与神秘人自行研发出了一种基因改造剂,能颠覆对迷你人的控制?”
齐敬司收回思绪,道:“不错,林霄还在世时,我们经常讨论各种问题,他刚进时还兴奋地告诉我,他有一个很不错的partner,尽管我对他的所作所为一知半解,但也略略知道,他们二人在研究生产出超能者的基因改造剂。后来他生了病,给了我笔记那天,我们又一次说起迷你人的现状,我试图挽回他接受改造的决定,怕跟他彻底分离,但他对我说了一段话。”
沈雨泽:“什么话?”
“他说,‘当我们是人的时候,永远不可能对迷你人的状态感同身受,不知道他们生活在基地里到底是可怜还是幸福。我们自以为改良了他们的基因,为他们创造了良好的环境,可这一切依然是我们的意愿,或者说是的意愿,但谁都不知道人类的未来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如果我成了迷你人,我就能亲自去感受一下,未来是受益于我的研究成果,还是受难于此……”齐敬司稍一停顿,道,“这段话,我当时听了没有多想,因为那之前林霄已经表过一次态,说法大同小异罢了,邹锐告诉我林霄曾患抑郁症后,我再次回想起来,揣摩其中的意思,才想到,林霄那么说可能是希望我代替他继续研究下去,替迷你人争取一些权力。”
沈雨泽一怔,问道:“所以说,关于林霄是否想继续基因改造剂的研究,只是你的推测?”
齐敬司并不否认:“林霄深受残酷真相的折磨,那时,他其实已经不认同的做法了,他自愿接受改造,也许是想为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赎罪。而我是他的朋友,既然他将笔记交给了我,我就有责任替他继续研究下去。”
齐敬司的解释没有什么问题,其实连邹锐也只是站在自身的角度在揣测林霄的想法。
但在沈雨泽看来,他们的想法都有些片面了。
林霄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九岁进国家科学院的天才少年,四年玩转基因改造,十三岁克隆了他们俩兄弟,十四岁识破了的意图,十五岁私自涉足超能者研究,随手写的笔记是一个专业团队数年的研究成果——这样一个人,若只是因为患抑郁症和渐冻症,就对放下自己多年的研究,沈雨泽是绝对不信的。
恐怕林霄当年对所谓的超能者基因改造剂已经有结论,但他还不确定这个结论是否可行,恰好又在那时候患了渐冻症,他没时间继续求证。
加上同一时间国际监察部门对超能者研究的管控,即便他将这个成果公布出来,转交他人,也无法改变迷你人当下的命运。
如此一来,笔记的残缺也有了合理的解释:他不信任任何人,也不想害齐敬司,所以结论页极有可能是他自己撕掉的。
因为他已经看透了,人类并不把迷你人当成自己的一部分,反而如神一般高高在上地掌控着他们。
如齐敬司所说,林霄的心是偏向迷你人的。
那么,他那段话所暗示的意思就相当明显了——林霄自愿改造成迷你人,不是逃避,也不是赎罪,而是想进行最后一次实验。
这次实验,他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实验体,为自己注射了基因改造剂。
如果改造剂生效,当初身在第三基地的林霄也极有可能会演变成为一位……超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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