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还是来了,不是么?”老单用嘲讽的语气道,“这片天幕之下,所有跟修真者有关的信息,都要经过中山会之手。你看凡间也只不过如同戴着有过滤色彩的眼镜,褚流云那老白痴自己管不住手下人,还指望我记他的好?”
老道人面色愁苦地道:“小师弟,你这又是发的哪门子脾气,师兄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又能碍着你什么事儿?你离家也有段日子了,难道还不能回家看看?”
老单转过头去,看向明亮的天光:“怎么算日子,那是你的事。我现在过得挺好,有酒有肉,有风有月,该有的都有。”
“师父说过……”
“师父死了。”老单冷冷打断他,“师兄,你从来就很听师父的话,但我相反,我从来就不喜欢听师父的话。至于我们两个人谁对谁错,都不重要。”
话题到了凝固的时候,道人苦着脸,也就不再好继续这个严肃的话题,他看了看那闭着门柴房门,里面有一些零星的声音在不断地响起。
他道:“这是另外一位师侄?看起来有些难受。”说着,他轻轻挥舞衣袍,如同古人的礼仪,轻轻做了一揖。老单默默地让开,他知道,他这一揖,是对着那篇灿烂的天空,而就在他让开的同时,矮小的周新宇看见那原本透过屋檐,在地上划出一道道边界线的光芒,似乎在顷刻之间,抖动了一下。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等到重新睁开的时候,道人手中却已然被无数光芒所照耀,就连整只手都好像变得透明了起来,里面青色的血管正在轻轻跳动。道人凝视着手中的光芒,双眼半闭,口中轻诵了一声:“元元之祖气 。妙化九阳精。”
光芒轻柔地抚摸他的手背,但却如同穿过一面三菱镜一般穿透了他的手,也穿透了那原本根本不可能穿过光芒的门扉,轻轻地,如同母亲的手掌一般,抚摸在叶萧凌的头上。
叶萧凌已经疼的快要失去意识,但此刻,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安宁涌上来,一股暖流似乎从他的额头不断地涌入,穿过脸颊,来到掌心。穿过心脏,温暖了胃。穿过丹田,双腿在这股温暖中渐渐停止了因为疼痛而勾起的姿态。他满足地叹了口气,像是婴儿回到了卵巢。
只是几分钟的时间,那些疼痛好像离开了他的身体,他的躯壳好像浮在白云端头。
鼾声轻微,他就在这样的温暖中沉沉睡去。
道人松开了手,那些光芒就好像是明白了什么,纷纷回到了他们原本应该去的地方,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整个院子再也没有无数聚焦在他身上的光芒,只有几只燕子,奇怪地发现他们刚刚失去的阳光,重新温润地抚上了他们的羽毛,挥动翅膀,它们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妇人之仁。”老单负手于后,凝视燕子们许久,嘴唇轻吐出这句话。
道人微笑了一下,道:“你知道的,师兄我从来见不得人受苦,何况是自家人,就更见不得了。”
老单猛然转过身,紧紧地盯着他:“你见不得人受苦,难道人人就都能安乐一生?”
道人依然微笑着:“至少我帮了,他能少些苦痛。”
老单叹气,无奈地道:“有些时候我都不明白你这种老好人是怎么把天一门给做起来的。”
“有时候老好人也未必不能成事,天一门有今天,是因为有很多人愿意去帮我,人人相互提携,自然而然就会相处融洽。”道人道,“师弟,跟我回去吧,清明都过了,师父土包上的草我没拔,都长得很高了。我就想着你什么时候回来一趟,给师父打扮打扮,他那时候最喜欢你折腾他,揪他胡子他也不生气。”
老单闭上眼睛,露出一些疲倦之色:“你们替我拔了吧,算是我也尽了孝道。”
“真的不肯走?”道人依然坚持。
老单叹气道:“进山之后,你也该闻到那股味道了。你觉得我走得了吗?别说什么带着天一门的人来布罗天大醮,你知道我做事的风格,从来不愿意假手他人。何况这是我跟那个人的较量,让那么多年轻人来替我脱身,我还没那么冷血。你要是真有心,就记得好好教教你这个师侄,他学的是你那一套,我不太懂。”
道人原本还想说什么,但看见老单的眼睛,一时间所有的话语梗在喉头,再也发不出来了。他叹息了一口气,伸手去摸摸周新宇小小的脑袋。周新宇不明白这两个老人之间到底积累了多少年的情感,但他感觉到了道人那平缓的手中所蕴含的颤抖和他那几次想要想去触摸老单,却最终还是克制下来的动作。他只能默默地让他抚摸着,希望这种感觉能够给他带去一些安慰。
只是老单呢?他看向老单,这么多年,他又该是怎么过来的?他看向柴房的门扉,若有所思。
“既然要我把这孩子带回去,又何必走龙组的路子?”道人问道。
老单面无表情道:“这是我的徒弟,跟你那鸟天一门没什么关系。我就是我,无门无派。”
道人又是一声叹息,声音有些哽咽:“如此……那我走了。”
“走吧。”老单不去看他,只是挥了挥手,一个人孑然独立显得有些寂寥,“以后总还是有相见的时候。”
走之前,道人看了一眼紧闭的柴房门,心生一些疑虑:“这位师侄,体内的真力霸道得很,他这是要走你的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