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保庆赶到时,树滋堂已是一派混乱不堪。太学院与弘文馆的学生高呼如雷,女子亦慷慨不肯退让,推搡争执之间,打砸遍地,都已顾不得什么体面。
这天闷得实在是要炸了锅,蒸得人心焦灼。
商珠扶着流血的额,面色苍白,女侍正欲扶她从混乱中进屋躲避。士子们见商珠来了又要走,更是愤懑难当,欲冲破人障而攻讦之。
满眼皆乱,唯独站在台上的那位妇人,清骨丽质,却难掩书卷之气,她临乱而不自危,捧卷瞧着底下众人。
安保庆皱眉抬头看了她一眼,长鞭笞地,便冲人群厉声大喝:“谁敢妄动!”
学生们见到安保庆亲领着兵马到场,多少还是畏惧他的手段,骚动过后又迟疑了片刻,纷纷束手。女学生们也害怕官兵,彼此靠拢在一起,往屋内连退了几步。
安保庆威风凛凛,在马上居高临下:“此乃邺京皇城,到时管你们是下品中品还是上品的上舍生,一律大牢伺候!”
孟同甫的冠发凌乱:“率土之滨,莫非王臣。[1]而当今女道昌盛,仕途不公!我们是想求皇上罢了商珠的官!”
安保庆冷嗤:“这事儿还真由不得皇上做主。”
持剑的官兵们鱼贯而入,已在树滋堂设了一道拦障,隔出数十丈之远,防止两边再闹起来。
安保庆跳下马,盯着那孟同甫的碎发:“记得孟学士是上品吧,大好前程,何必自毁于此,你们院的先生平日里便是这么教你们的?”
孟同甫绷着下巴,一派高傲:“先生讲经注疏,从未教过我们经义之外的道理。再说吾等今日并非谋求的是自身前程,而是道义促使,要为天下千千万的大启士子讨要个公道!”
话音正落,官兵们便握紧了剑,齐刷刷露出一截冷光来。
“那你呢,你呢?你们呢!”
安保庆阴笑,反手握着剑,用剑柄挨个戳了戳那些学生的胸膛,嘲道:“一个个也都是要为讨公道弃了前程,不惜把自己命都搭进去?当真是志存高远啊,看来我大启也多得是以死报国之士,不比殷朝逊色。”
被他当面这么一戳,学生们像是漏了气,气势渐渐退缩。
李卓也不敢吱声,他躲在孟同甫的后面,就近瞧着安保庆那张可怖的笑脸,不觉吓尿了裤子。
安保庆看到地上那湿哒哒的一片,撑剑大笑,扇了扇味儿:“怪膻的,要不还是散了吧。这些姑娘也是不容易,就是慕名来听个学而已,何至被你们这般吓唬?又何必自己吓唬自己呢,李学士,你说是不是?”
李卓拼命地咽口水,不敢直视安保庆,“是、是……”
其他学生互相看了几眼,进退维谷,唯有孟同甫仍旧强硬。
此时,众人只听得楼上那妇人悠悠念了四句诗:“雷声屡震威何亵,潦水凌空势倒飞。乱草当阶群蚙吠,小船横系一人归。[2]”
她语调虽柔和,却极有力道,字字入人心。
春燕飞过屋檐,树滋堂内外的气氛顿时静谧,无人敢扰她念诗。
“这几句是什么意思来着?”
安保庆也放低了声,拧眉不安。他对诗词不大精通,还没探讨出这诗中奥义,便觉得背后一凉,好不容易被压下的慷慨激愤急骤复燃。
那些学生仿佛是被下了蛊一般,又恍然如梦初醒,可这次他们不再奔着女学生去,而是冲着安保庆的人。连那些女学生也趁机作乱,抄起身边纸笔花瓶,一致朝刑部扔来。
孟同甫站上花坛挺身高呼:“官官相护,强权相逼。自科举废止以来,仕途不公,又何止只是在这一年!刑部只是爪牙,他们要的是息事宁人!”
场面一时之间变得比安保庆来时还要混乱,也还不知是谁把他的膝盖给砸了,用的还是砸伤商珠额角的那块砚台。
安保庆捂着膝,胸中愤懑,剑几乎要出了鞘,可想到燕鸿的嘱托,又只得硬生生耐住了性子:“都不许伤人,受了气也给我先憋着!”
“大人,可这……”
安保庆见眼前这场面已是控不住了,“速速将此事禀告燕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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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天便黑了下来,白日的闷热一扫而空,宫里还残留着几分春寒料峭的意味。
燕鸿与礼部有急事要奏,魏绎深夜起身,驾幸澜昭殿。
孙怀兴一见着他,就“噗通”跪了下来:“皇上,今日在树滋堂一事已闹得满城风雨,臣身为礼部尚书,未能整肃太学院与弘文馆的士子风气,才闹出这般事情来,臣甘愿领罚!”
“这事朕听说了,不怨你。”
魏绎掩面打了个呵欠,“既然消停了就好。朕知道近来礼部事务最为繁忙,孙尚书辛苦操劳,哪还管得了那许多事。地上凉,快别跪着了。”
孙怀兴仍跪着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