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逻辑上,贾环肯定会来救。只是,为什么还不到呢?金满县上下,望眼欲穿啊!
贾环,你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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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三十日,拔野古孝德接到最新的西线信息:周军攻占了弓月城的附属城温泉、博乐。
一支周军骑兵正在沿西林镇、清河镇杀来。他们极有可能,偷袭拔野古部位于乌宰的老营。试图解金满之围。
同时,碎叶川中突骑施人大规模叛乱,周军因火药不足,将围城的五万军队调走三万,只留两万新兵在城外,围三阙一。二月中旬,周军一度轰塌弓月城的城门,攻进弓月城中。
而根据哨骑截获的周军派往金满县的信使拷问出来的消息:这支骑兵约三千人,号称一万。主力三万精兵随后而来。可见,西线的消息有误。碎叶川中,突骑施人根本没有叛乱。只是,周军的瞒天过海之计。
傍晚时分,拔野古孝德在地图前沉思着。思忖着周军会如何打北庭之战。
周军主将沈迁是名将。此人在贾环麾下,如鱼得水!先后征服吐火罗,碎叶,碎叶川。用兵飘忽,极具灵性。每次都追求以较小的代价赢得胜利。
拔野古孝德,目光在地图上巡视,嘴角带着冷酷的笑容。他早防着周军骑兵东来。乌宰的老营,其实只是空壳子,一个诱饵。真正的老营,在沙陀州!
这时,一名亲卫掀开门帘进来,跪地道:“首领,轮台县来报。奉德可汗派一千骑兵护送着中书官察别勒前来求援。”
“嗯。我知道了。”拔野古孝德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道:“那个废物可汗!一把好牌打的如今这样稀烂。”
救援突骑施人?他兴趣不大。吃掉周军,才是他的兴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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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金满县中。情报主管杨渭拿着一封情报,脸上带着喜色,到城门下的指挥所找副将乐白。
指挥所的大堂中,一堆将校正在喝着稀粥。碗中,没有多少米。将校们有的蹲着,有的站着。场面喧闹。晚上,只有防备着偷袭的部队才有干饭吃。
杨渭在大堂里找到乐白。他正在喝粥。身上到处血渍。杨渭道:“乐将军,我刚收到信鸽传进城来的消息:贾子玉正率军前来救援,请我们无论如何,再坚守十天。”
杨渭话音刚落,大堂之中就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落在杨渭身上。充满着渴望。多么希望这个消息是真的啊!大家伙都已经饿了好些天了。
乐白放下碗,抹抹嘴,咧嘴笑道:“文清,真的假的?报到大帅那边去了吗?”
“嗯。”杨渭点头,陈述道:“消息是密码写的。不会有问题。”他倾向于相信消息是真的。
乐白想了想,摇头道:“文清,以拔野古部如今的攻击强度,我们守不了十天。我们太缺粮。战马都被杀了。除非吃人肉,否则最多三天,就会城破。”
大丈夫,马革裹尸,不是憾事。
杨渭顿足长叹一口气,“唉…”贾环要是早来…
大堂之中,纵然是铁血军人,在长期的被围困之下,心中亦笼罩着名叫“绝望”的情绪!
真的是山穷水尽了!而,贾使君的援军还在千里之外!
贾使君,你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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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时节,湛蓝色的夜空,本当是温柔如水。此刻,却是充满着寂灭般的氛围。
总督府的书房中,齐驰坐在书案前,写着书信。这是他的绝笔!金满县要破了。这里毕竟不是当年的太原,当年的钓鱼城。
他的绝笔信,有给他夫人的,有给父母的,有给儿女的。无情未必真豪杰。
还有给天子的,给军机处卫大学士的。执政的宰辅华墨,他看不上。西域这里,卫大学士支持力度很大。
写完信,已经是深夜时分。凉风习习,齐驰起来,活动着手脚。
跟着他二十几年的老仆进来添温水,茶叶已经没了,都奖赏给守城的将士,“老爷,曾相公在外等了许久。”
“请他进来吧!”
曾季高走进来,拱手一礼,“大帅…”眼中带着血丝,他已经连续几日没有睡觉。为城防殚精竭虑!
齐驰罕见的微微一笑,温和的道:“季高,这么晚叫你过来是安排你的后路。”摆摆手,制止了要说话的曾季高,“你我宾主相得。西南之战,赖你之力。西域之战,同样是赖你之力。北庭战败,非你之错。责任在我。
城破之日,你跟着锦衣卫走。他们肯定有办法逃走。胡兴斋的小妾就是锦衣卫在北庭的负责人。以你的才华,将来必定可以节镇十万大军。二十年后,你当率军,为我血今日之耻。我在九泉之下,亦可含笑!”
“大帅…”曾季高一贯的矜持、高傲,此时也忍不住动了真感情,躬身行礼,哽咽的道:“我纵然有满腹才华,没有大帅征辟我,我如何能施展?
如今危难,我弃大帅而去,这成什么人?贾子玉必定会赶来,解金满之围。”
他坚信贾环一定率军前来,不管是为齐驰的知遇之恩,还是为贾环自己考虑。贾环一定会率军来!
局势固然危急、艰难,西路军数万人,要压服五十多万突骑施人,横穿两千里。但贾环有这样的能力!西域尝有人言:贾使君之威仪,如唐安西节度使。
贾环,安西节度使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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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驰苦笑着叹口气,从书桌上拿出杨渭报上来的情报,“这是子玉派人传来的鸽信。他已经赶来。但是,晚了。他要在十日之后来。再说,即便他轻骑前来,城外还有十万胡骑。他拿什么解围?季高,要认清现实啊!”
曾季高微微愣住。心中曾经坚固的信念,就此轰然倒塌。
他和贾环有心结。因为,他曾被贾环用事实打脸!都是成年人,他当然不会去向贾环认错。但他认可贾环的能力!而,这一次,他看走眼,贾环让他失望了!
或许,他真的是强人所难了。三个月的时间,治理碎叶地区都难。别说以此为基地,调大军出征!
长夜漫漫。
齐驰和曾季高聊了许多。有西南,京中的往事,有这两年在西域的事。前尘往事如烟。
金满县中,一片寂静。在经历了坚持、哀兵、僵持、麻木、苦撑、绝望的情绪后,在贾环的信使放鸽信进城后,所有人坚守的信念之火,就此熄灭!
今夜的金满县,不是那小雨中的竹笛之夜,不是咬牙坚持的不眠之夜,而是临死前的寂静。
名臣百战身名裂。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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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夜空,仿佛被着光的宝蓝色轻绸。当第一缕晨曦刺透而来时。拔野古部营中的号角开始吹响。
“呜呜!”
号角声,震荡着大地。大地在震动。新的一天战斗要开始了!韩无功麻木的挪动脚步,带着手下三十个民夫,步上城头,今日到他们守城了。
城西门,最危险的地方,指挥所内,一夜未眠的乐白,轻轻的擦拭着刀剑。跟着他多年的亲兵低声道:“将军,拔野古人来了。”
胡炽、杨渭,一个个的周军,在晨曦中醒来。哦,又开始了。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或许,这是他们生命的最后一天。
齐驰的书房中,老仆打开窗户。轻风透进来。谈了一夜的曾季高和齐驰坐着未动。茶水已光。老仆提醒道:“老爷,曾相公,胡儿攻城了。”
然而…
当韩无功爬上城头时,他并未看到拔野古部的兵马攻来,借助于城墙的高度,他看到那遥远的天际边,红色的军阵,正在蔓延而来!铺天盖地!如同潮水一般!
韩无功的手在颤抖着,想要大吼,“周军来了!”但,他的喉咙在此时失声。
这一幕,发生在金满县的城头每一处。难以置信。难以置信。然而,整个西域,只有周军尚红!那不是援军是什么?
不知道是何处,不知道是谁,终于将心底的那团火,吼出来,“贾使君来了!”
“贾使君来了!”
整座金满县的城头的人都在喊,在吼,在哭泣!今闻使君前来声,使我三军泪如雨!
城西门下的指挥所中,乐白扶着破旧的桌子,呆呆的看着前来汇报的士卒,一阵阵的头晕目眩:贾环率援军抵达!继而,振臂高呼,“万胜!大周万胜!”
指挥所中在喊,消息在传递,整座金满县都在呼喊,在咆哮,在发泄着绝处逢生的喜悦!四边伐鼓声浪涌,三军大呼天山动!
乐白领着亲卫直奔城头。接着,杨渭、胡炽等人赶来。在千里镜中,在天际边,红色的浪潮之中,一杆“贾”字大旗迎风飘扬,招展!是那样的鲜艳,亲切!
杨渭不苟言笑的脸上,此时忍不住露出激动的笑容:来的不是贾环,还能是谁?眼中有泪花。
胡炽不断的用手拍着城墙,大口出着气。贾环没有让他们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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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季高走出总督府没一会儿,就听到城内外的呼喊声,鼓角声。
“贾使君来了!”
大街上,人人奔走相庆。
“贾环来了!”曾季高在刹那间,心头浮起的是一种茫然感。他坚守的意念在昨晚已经破裂。然而,贾环在今日清晨率军抵达!他以为贾环能来贾环没来,他以为贾环来不了,贾环来了!
贾环没有让他成为三军罪人!
他昨晚怎么会相信贾环来不了呢?
在瞬间的恍惚之后,曾季高感到难以言喻的轻松感!这两个月以来,他的苦处,谁知道?
曾季高大步往城头走去,走两步,跑起来!像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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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督府的书房外,齐驰刚送别曾季高,此去是永别。突然间,听到满城的呼喊声,“万胜”之声不绝于耳。齐驰微微愣住,不解的道:“怎么回事?”
这时,一名亲军快步冲进来,“大帅,贾使君率军前来!”
齐驰定在当场。
脑子里仿佛被晴天霹雳轰了一下。当头一棒打下来!他的遗书都写好。现在,他听到了什么?贾环率军赶到!总算是来了啊!子玉啊子玉!
齐驰失态的仰头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
约半盏茶的功夫,齐驰抵达城墙。众人簇拥着齐驰。千里镜中,周军鼎盛的军容已经看的见。齐驰的手紧紧的握着,喃喃自语的道:“好!好!好!”
此时,前来驰援的周军和迎战的拔野古部骑兵相互射住阵脚。周军阵中,一骑自中军而出。
正是贾环。
他一身石青色的长衫,头戴唐巾。容貌普通,身姿修长、清瘦。腰悬玉佩,文士装束。气度沉静、从容。
立于三军阵前!
三月阳春贾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