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情(1 / 2)

宋妈妈出来后,摸着手腕上的镯子美滋滋,嘴里哼哼唧唧地,查吧查吧,别到了最后,发现自己还是个假的,那才有意思呢。

碧釉凝起眉头,满心疑惑:“大小姐,您明知道,宋妈妈的心都不在信芳堂,还将此事交付她……而且她说的那些话,可信吗?”

兰庭单手撑着腮,眼睫轻垂,拈着茶盖轻刮了刮茶沫,道:“不给人家点可乘之机,我怎么抓住他们的尾巴啊。”

上次谢家寿宴,孙桑海给她送来的消息里,言明了章氏的消失,背后有人襄助,虽然现在找不到人,但是,根据他们查出的内容来看,隐约与在庆安侯府居住的柳老爷有关。

谢兰庭看见这封信的时候,就是很想笑,柳老爷干啥啥不行,每次有什么三教九流,沾手的坏事一准查到他头上,非亲非故的,要她相信这个赌鬼特地来害她,还不如去信真鬼。

作祟的自然就是柳姨妈了。

她的理由简直太正当了,逆推一下,针对谢兰庭坏事干成功后,受益的人必定是与连氏有仇的她。

而且,她第一次见面,就说漏过嘴,她知道谢兰庭是亲生的,而谢如意不是。

关于章氏的最初消息,孙桑海认为,来得很诡异。

反正据他说,一路查过去简直太顺利了,除了最后没找到她本人,之前的踪迹追查,简直就是有人将画好了路标一样,直接把这些送上门一样。

现在就更好了,他们简直是怕她放手不查了,让宋妈妈将线索一句一句地传过来。

谢兰庭突然喃喃说了句:“人在五岁前的记忆会渐渐模糊。”

碧釉一脸迷惑:“啊?”

很奇怪,谢兰庭的记忆就仿佛从五岁,见到火泽时,才开始变得清晰,至于五岁之前的记忆,只有一些模糊的影像,

“但是感觉可能会留存,比如恐惧或者厌恶。”谢兰庭的语气很淡漠,垂着眼睑思忖道。

柳姨妈第一次见到她,态度就异常排斥,其实兰庭又如何不是,两个素未谋面的人,会无端产生了这么大的恶意,除了有仇就是有仇。

碧釉挠头不解:“您现在是咱们侯府的大小姐,觉得这事可疑,直接告诉侯爷和夫人,不就可以了吗?”

兰庭将自己所做的事,都没瞒着她们两个丫鬟,红霜和碧釉知道的一清二楚。

现在,府里对大小姐的态度,更是不一般,何苦这么自己费尽心思的算计。

若是担心夫人不公允,听闻连家的老夫人对大小姐就挺好的。

“别想太多,无缘无故,”兰庭瞟了她一眼,掩唇打了个哈欠,道:“要他们帮我,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且往往结果可能都不尽如人意。”

她不想放过柳姨妈他们,做起这些追根究底的琐碎事情,自然也不会假手于人。

兰庭佯装倦怠道:“这些日子虚与委蛇的,我也是很劳累啊。”

红霜倒是觉得大小姐演的很上瘾,一面对宋妈妈的时候,整个人变脸像是翻书一样,后续还要兴致勃勃的和她们探讨一下,有没有什么漏洞。

她看着自家大小姐,就感到很迷惘了。

谢桓终于是沉不住气了。

某日,到宛华堂请安后,谢明茵一早就借口没来,而兰庭正要依照惯例起身离开,留谢如意和连氏母女私人空间时,却被连氏叫住了。

连氏悄悄地与谢如意说:“如意,母亲有正事和你长姐说,你先回去好不好?”

“好,女儿告退,不打扰母亲和长姐了。”

兰庭眼见着,这母女两个说了两句话后,谢如意就强颜欢笑地借故告退了。

连氏回转过来,握着她的手,细声柔语道:“留下你是有正事要说的,你父亲昨晚说,要咱们家早早开了宗祠,也好让你认祖归宗。”

认不认谢家其实对兰庭来说,诱惑没有那么大,但这样可以彻底将她的名字从薛氏下划除。

“陛下这几日的不大好,你父亲在外面也委实忙碌的很,很多地方顾及不到你,你有什么想要的,都和娘说,娘都给你的。”连氏面带忧愁,不无暗示意味地与谢兰庭说。

她身为内宅妇人,自然是见不到薛珩的,只能在谢兰庭这边努力,打动这个女儿的怜悯之心,最好和他们一条心,虽然现在想来,有点不可能。

“女儿也很希望,及笄礼能够平安度过。”谢兰庭微笑着说道。

消息都传到内院来了,想必老皇帝的龙体,的确是不好了。

有了她这句话,连氏一下子抓住了什么,一面欣喜地点头,一面再接再厉道:“这是当然,母亲也拟了帖子,请薛大都督来,也算是专门感谢他的养育之恩,可好?”

早知道他们就是这个目的,谢兰庭随后点头:“好啊,一切按照母亲您说的办就好,谢家的确该感谢大都督的恩情。”

连氏迫不及待的就让人准备给薛府的帖子,一连写了两三张,最后挑出一张用词热情又不失诚恳的。

“大都督应当会来吧?”准备好了请帖,连氏还是怕不成,略有不安心地向兰庭寻一颗定心丸。

谢兰庭不负母亲所望,果然语气很轻松:“母亲放心。”

这种态度令连氏也笃定了不少。

太子已经册封了,皇帝也渐渐放权给东宫,从定王府出身的薛珩,就是最好的证明。

太子日日衣不解带,侍奉在皇帝的病榻前,做足了父慈子孝的场面。

说一句大不敬的,他们大可不必担心太多,果然还是早早册立储君,令人心安,等老皇帝驾崩后,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薛珩大抵也是这么想,对朝中的人情往来,并不推据,仿佛从去了庆安侯府的宴席后,就开启了一道门,每日的任务就是出去赴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自然最容易套话了。

他来者不拒的态度,让很多人缓和了心态,渐渐放松了起来,甚至认为,薛珩也不过如此,很快就沉沦进了酒醉金迷中,对他威严的恐惧也渐渐遗忘。

兰庭隐约也听了一些风声,她知道,火泽不是这种喜欢应酬的人,这么想来,必然是有旁的意图了。

不出半月,老皇帝驾崩。

因为对皇帝的驾崩,众人早有预料,到了那一天,正值谢桓休沐在家,窗外阴沉的天色下着雨,听见皇城里响起的钟声,众人还是略有恍惚的,尤其是谢桓。

他还真的忍住了,一直都没和谢兰庭吐露,到底是在恐惧什么。

雨夜过后,一切躁动的心都平静了,皇城里开始了一切早已经准备后的事务步骤,太子即将转变新的一重身份,登基为帝。

这些听上去声势浩大,但其实和她们这些内宅的人来说,这样的一天还是平常的一天,日升日落,一日三餐。

新帝登基的大典隆重而繁琐,百官都需入宫观礼,朝见新帝。

自从新帝登基后,当初站错队的谢侯府,就开始备受冷落。

当然还没有完,只是陛下初初登基,诸事忙碌。事后才是真正的大清算,庆安侯府在其中,也不过是小鱼小虾。

那把悬在头顶的剑,并没有因为皇帝继位而落下,反而重新高高悬起。

薛珩手持玉笏经过他面前,略微提声道:“谢侯爷,退朝了。”

“好、好。”此刻面对薛珩,谢桓心下莫名地,涌起一股惶恐惊遽之意。

既然陛下还未打算处置谢家,绝不是轻松带过,而是等着后面的大发落,他眼下喊冤更是喊不得,叫屈也叫不得,连什么罪名都不知道。

来了个太监,很快就请走了薛珩,谢桓望了两眼,只能魂不守舍地往外走,他是很想问问,薛珩有没有收到帖子的。

又或者,会不会来。

谢桓在外面和同僚吃了几杯酒,夜幕之后,才步履沉重,面色肃然的回了家。

谢疏霖雀跃地问道:“父亲,都好了吗?”

谢桓动了动唇角,却似乎没有什么心力和他们说话,连氏也有点慌了:“这不都已经完了吗?”

“什么就完了,你少说两句,帖子到底送过去没有?”谢桓现在听不得这种不吉利的话。

“送了的,侯爷放心吧,妾身哪敢遗漏。”连氏吓了一跳,轻声答,一面悄悄使奴婢去上了茶水来,一面轻声细语地安抚心情暴躁的谢桓。

在井然有序的洒扫往来声中,信芳堂开始了新的一天。

晨光熹微,方正冰裂纹圆心窗下,水磨花梨木的八仙桌上,摆着嫩黄的佛手,红霜和碧釉正在服侍大小姐梳洗。

今天对他们来说,都是很好的日子。

兰庭自己一边拿着桃木梳子,慢慢地梳着浓密柔顺的头发,消磨清晨的时光,一边看着小丫鬟拿着小竹枝,逗廊下架子上的绿毛鹦鹉,窗外鹅黄色的夹竹桃花,招摇地开着。

“大小姐,薛大都督来了。”

兰庭被这大清早的意外之喜惊呆了,提声道:“啊,请他等一等,我这就来。”

兰庭也顾不得再坐这里,慢条斯理地编头发了,催促丫鬟快一点:“快点,快点。”

“小姐别急,大都督又不会走。”红霜笑着说,头一次见到小姐这么焦急,最后帮她把头发编上绑起来,系上翠色的细长发带,顺着发丝垂下来。

薛珩在正堂等着她,未见人先闻声:“一早听见喜鹊叫,原来真的有好事。”

抬头见兰庭含笑进来,薛珩撂下手中的长青回雁紫砂茶盏,道:“来看看你啊,帖子写的那么诚恳,只怕我不来,你就似要哭的。”

“哼!”兰庭皱了皱秀气的鼻子:“那可不是我写的。”

薛珩见状笑了笑:“怎么这么孩子气,你可是要及笄的人了。”

“可我眼下还尚未及笄啊,等及笄之后再说吧。”兰庭难得与他饶舌两句。

薛珩这是头一次见信芳堂,地方虽然选的远了些,但好在也算是清净。

不过,还是不如都督府给她准备的院子。

“要是在这住的不高兴,等我腾出空闲里,把那边都处理完,带你回都督府去,要么,你自己回去也行。”虽然是坏了规矩的,但薛珩细细一想,还是她高兴点更重要。

兰庭余光瞥见已经来了的夏妈妈,信口道:“罢了,你若不来怎么都好说,你来了,断然我是走不得了。”

下一瞬,夏妈妈就垂头进来:“大小姐,该去宗祠了。”

谢兰庭轻轻应了声,转首看了一眼薛珩,他说自己等她,她才跟着夏妈妈前往谢家祠堂。

天清气朗,金风漫涌,一行人到了侯府的祠堂,两丛观音竹掩在白墙外,翠绿茂密,庭院里青石铺地,没有一片多余的枝叶,可见一早就好生洒扫过的。

他们先在外面等候,看着谢桓先自己叩拜祖先,以告惊扰之过,谢疏霖与谢兰庭站的很近,都静默的抿着唇,不出声。

庆安侯府的祠堂高而敞,只是有些阴冷,供着谢家先祖的牌位,烛火微晃,牌位上的很多名字,谢兰庭不太知道,但是第一任庆安侯,谢彬的鼎鼎大名,却是至今流芳世间的。

谢彬是开国之将,与开国皇帝也曾捻土为香,天地结拜为兄弟,从一身白衣到名传天下的白龙飞将,很了不得。

市井间流传了很多他们的故事,虚虚实实,但无外乎是忠勇双全的赞颂。

这般一想,能作为谢彬的血脉,是一件很光彩荣耀的事情,兰庭默默想着,不动声色地环顾四下。

她忽而眼眸一定,遥遥看到了宗祠里的桌子上,恭恭敬敬地供着的一卷明黄锦绸,她心下略有奇异,目不斜视地轻声问道:“这是何物?”

一侧的谢疏霖,与有荣焉道:“此乃父亲四年前于涉澜江凯旋后,陛下降恩的圣旨,宸翰之宝,自然该供在祠堂。”

这是规矩,皇帝的圣旨,一般都是这般安置的。

谢兰庭半低垂头颅,只露出一点白皙的秀颈,幽幽地追问了一句:“你说父亲去涉澜江,是什么时候?”

谢疏霖侧目瞧她,扬眉道:“四年前,你跟随薛大都督在镜州多年,应该听说过吧。”

四年前?兰庭突然觉得喉头一阵沉重的苦涩,她扯了扯唇角,敛住了心中突如其来的无措,有些消沉的低下眼睑。

她当然听说过,她还亲身经历了那场凶险异常的战役。

薛珩的身上有很多伤口,他自己很多记不清怎么来的了。

但有一道,兰庭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了,那是在涉澜江,为了救她留下的。

她忽而微侧了侧头,目光落在青灰色的地砖上,唇瓣轻启,幽幽地问道:“父亲守的,是哪一城门?”

谢桓也参与了涉澜江一战,还恰好是四年前,怎么会这么巧。

她闭了闭眼,涉澜江连年战乱,派过去的将士只多不少,谢桓当时守得是何处呢?

谢疏霖却误以为,谢兰庭是在故意揶揄自己,毕竟他从没去过涉澜江,关于战场上的情形,也都是道听途说罢了。

他面色略带尴尬,微滞道:“这……我怎么会知道,除了去参战的人,谁会清楚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