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他先开口。
“嗯。”她轻声,且颔首,“那我走了?”
“明日见。”他柔声。
她喉间轻咽,细声道,“明日见……”
灯盏下,她的身影被拉长,她双手背在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很缓慢,似是不舍,却未回头。
他远远看着她,一直到她走回营帐,似是才转身,见他还在远处。
她心中欢喜,笑了笑。
他亦笑笑。
才见她掀起帘栊,入了营帐之中。
等帘栊放下,再不见她身影,他眸间才缓缓黯沉了下来。
他要予她安稳,首要的,便是好好缕清前一世的蛛丝马迹。
回京之前,他尚有很多事情要做。
譬如,前一世的这时候已经赶来月牙湖的宴叔叔,眼下却没有见到人影,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亦或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宴叔叔的改变了主意……
本该来月牙湖的宴叔叔未至月牙湖,这已是变化,他还不知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变化在悄然演变着……
他需要好好缕清思路。
前一世苍月国中生乱是从陛下过世开始的。陛下年轻时大多时间都在军中,新伤旧伤不断,在来月牙湖之前,早前的旧疾便范了,太医一直叮嘱要好生将养,皇后也一直照顾着。
月牙湖回京之后,宴老夫人(皇后的母亲)身体抱恙,皇后中途离京了三月。而就在皇后离京的这段时日里,京中出了不少事情,先是朝中碰上顾家和盛家之事,顾家和盛家将盛家过世的太老夫人灵位抬了出来,气得陛下直接休沐了两日。
后来旧疾未好,又染风寒,陛下也没怎么在意,一门心思在应对巴尔南下之事上。八月末,陛下最信赖的子涧将军在南方巡视时正好遇上塌方,人未回来,陛下急火攻心。忽然一场降温,陛下风寒加重,连带着旧疾,一连咳了几日血,皇后还未赶回京中,便薨逝了。
后来太医同皇后提起,还泣不成声,都是小疾攒到一处。风寒又可大可小,皇后不在,陛下身边一件事接一件事,全然没有缓和余地,这才出了之后的事。
陛下若在,朝中不会生乱。
巴尔铁骑不会轻易南下。
也不会有后来太子羽翼未满,而后苏家外戚专权,更不会有外戚专权后,太子萌生的对宴叔叔的猜忌。
一朝天子一朝臣。
陛下信任宴叔叔,是因为一路并肩走来,君臣之间的信赖根深蒂固。而太子后来信赖他,也是因为他是太子伴读,与太子一路并肩走来的人是他。
但倘若,陛下还活着……
那这之后的一切皆有回旋余地。
阮奕淡淡垂眸。
身影在灯盏的光影下被拉长,他一面往另一侧的营帐去,一面陷入了良久的思绪。
在往后的几年中,朝中发生了许多事,宴叔叔也好,阮家也好,王家也好,都在这场政治硝烟中受了波及,但这其中有一个人,在整个后来朝中的更迭变迁之中,越走越稳……
是所有人早前都绝对未曾想到的一个人。
—— 赵江鹤。
行至营帐前,阮奕缓缓睁眼,沉声向身后道,“等这么久,不嫌累吗?”
他亦转身,瞥目看向身后。
褚进几人果真自身后走出,面面相觑着,一面看他。
“阮奕,你究竟是装疯卖傻还是什么意思?”褚进若是不问清楚,心中始终不踏实。他们昨日是作弄了他,将他扔到月牙湖中,听他在湖中吓得大哭……
但今日,似是就变回了早前的阮奕,而且,同早前相比,还多了几分沉稳的阮奕。
他们本是想找阮奕出出气,但若阮奕不是傻的,告状到了陛下和娘娘跟前,以陛下的性子,他们几人免不了受责罚。
他们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了,却一直不知他去了何处。
眼下,好容易等到他回来,正准备见机行事,阮奕却看向他们几人,唇角淡淡勾了勾,“怕我告状是吧?”
几人一怔,他如此直白说出,他们几人还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这几人中为首的又是褚进,褚进喉间咽了咽,“有本事别告状啊,这样算什么!”
阮奕笑了笑,“你们有本事开昨天的玩笑,也有应当有本事承担开玩笑的后果。”
“你!”褚进语塞,几人心中都有些发怵。
阮奕上前,幽幽道,“我可以不告状,不过,有个条件……”
“说啊!”褚进恼火。
阮奕轻笑,“堂堂正正打一架,打输了的人去跳湖啊。”
褚进轻嗤,“阮奕你自己说的。”
阮奕唇角再次勾了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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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前,范逸正好送顺帝折回。陛下今日问了不少赵锦诺的事,范逸都觉好奇,但又不好贸然揣测圣意。今日陛下和母亲都待赵锦诺明显不同,他心中不是没有疑问,只是知晓陛下跟前什么事情该问,什么事情不该问。
到眼下,才折回大帐前,范逸拱手,“阿逸告退。”
“阿逸。”顺帝却唤住。
范逸转身,“陛下。”
顺帝看了看他,眸间微微沉了沉,鲜有郑重的语气叮嘱道,“阿逸,你同赵锦诺如果只是一点点喜欢,没到非要在一处的时候,就不要同赵锦诺在一处,这样对你和对她都好。但若是你同赵锦诺二人真到相互喜欢,非君不可,即便日后承担所有后果,都一定要在一起,那阮赵两家的婚事,朕会帮你。朕和你母亲都希望你好,但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务必想清楚。”
范逸诧异。
顺帝沉声,“你的意思朕和你母亲都尊重,但朕不希望,也不想看到你同赵锦诺走一处。”
范逸错愕。
顺帝转身撩起帘栊,入了大帐,心中尚且还是范逸之事。
阿逸喜欢谁,他和阿锦都会帮他。
但唯独赵锦诺。
当年废帝对范家,对范逸的生父,尤其是生母做的事……他们二人都不应当走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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