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子好好的。”才婳朝她伸出手又缩了回去,“可是我心中凄惶,怀胎这八个月,我算是看透了,母亲虽关心我,可远在建昌,我的兄嫂只是借着我赚富贵,皇上的心是石头做的,只有你对我好,没有你,我的孩子不可能保住。”
“行了。”风荷为她撤去一个枕头,“说这么多话劳神,好生歇着吧。”
才婳闭了眼眸虚弱说道:“我累极了,等我睡醒了,再好好看看孩子,不知为什么,我心里空落落的……”
话没说完就睡了过去,风荷立在床边看着她,头发湿成一绺一绺,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都是白的,两只手搁在外面,紧紧抓着红绫被,手背上青筋都暴了出来,弯下腰将她的手搁进被中,站直身子转身向外。
出了玉粹宫宫门,迎面碰见韩彩娥,笑盈盈说道:“听说德妃娘娘一胎龙凤双胞,真是大喜。”
“是啊,宫中的大喜事。”风荷附和道,“嘉肃皇后可高兴?”
“高兴。”韩彩娥笑道,“特意打发我来瞧瞧德妃身子如何。”
“德妃好着呢,只是耗了力气,这会儿刚睡着。”风荷笑道。
“那我来得不巧。”韩彩娥笑笑,“女史哪里去?”
“我去观稼殿接岳儿。”风荷笑道。
“那不顺路。”韩彩娥笑着,“得了空去延福宫坐坐,嘉肃皇后惦记女史,说是怎么多日不见人来。”
“忙过这几日,一定去。”风荷屈膝道,“姑姑慢走。”
看着韩彩娥走远,唤一声小禄道:“抄近道吧。”
小禄说一声好,领路进了夹道,小祐断后,匆匆往观稼殿而来。
眼看着太阳移到头顶,风荷说一声晚了,小祐笑道:“还有文丰中官他们在,女史不用着急。”
“我答应了岳儿送他过去再接他回来,孩子嘛,大人答应了做不到,他们会失望伤心,我尽可能不对孩子食言。”风荷说道。
小禄在前笑道:“这世间之人都能像女史这样对孩子就好了,小时候娘将小人送到一位大叔家中,说是进去能饱餐一顿,等吃饱了再来接我,确实饱餐了一顿,饱餐后被关起来去势,直到进宫,再也没见过我娘,到如今还会做梦,梦见我娘接我来了。”
“我也差不多。”小祐笑道,“小人是被爹送进去的,若让我再与他重逢,我会宰了他。”
他们笑嘻嘻说着,好像在说旁人的事,风荷听得心中难受,忙道:“快别说了,说些别的。”
“都是穷的,我们是残了,可能吃饱饭,活下来了,爹娘卖了我们,换些银子度过荒年,也算是两清。”小禄劝小祐道,“忘了吧,就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风荷叹一口气:“我有个弟弟,跟你们差不多年纪,是个混小子……”
风荷说一些曲英雄的事,恳切对二人道:“你们跟在我身边大半年了,我将你们当弟弟看待,我觉得小禄说得对,忘了小时候的事,让自己心里痛快些。”
小禄笑说声是,小祐沉默着,又走一截方开口道:“女史待我们好,我们都知道,我们这些人打小被人养着就是为了卖银子,为了多卖些,被逼着用性命练武,能不能活下来全看造化,除了女史,没人将我们当人看过。”
风荷呼呼喘着气说道:“你们身轻如燕,走这么快说说笑笑没事人似的,我这都快喘成老太太了。”
二人忍不住笑起来,小禄笑道:“都说太监嘴贱,我们这些人嘴不能闲着,我们说我们的,女史听个热闹就是。”
风荷说一声好。
“到了。”小祐指着突出的殿角笑道。
刚跨过角门,突听身后有人连声喊着等等,曲女史,小禄,小祐,等等……
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前面跑着的是总跟着仇福的黄门阿和,身后四个小黄门抬着一顶小轿跟在他身后飞奔,阿和来到面前气喘吁吁说道:“就知道你们走的近道,还好没追错路,可算是追上了,怎么走得那么快?”
“别废话连篇,何事追赶我们?快说。”小祐脸色一沉,尖声问道。
“德妃,德妃娘娘不好了,突然又大出血,武大人说止不住了,崔尚宫说事从紧急,顾不得什么规矩,让女史坐着轿子赶紧回玉粹宫去,”阿和说道。
风荷腿一软,小禄忙扶住了,扶着她上了轿子。
小轿飞一般跑了起来,风荷僵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走一截唤声小禄小祐:“你们两个不用跟着去玉粹宫,去观稼殿替我接岳儿去,跟他说一声我有急事,不能接他去了。”
就听小祐在外说道:“我们两个都去,也不放心女史姐姐,这样子,我们两个分头行动,小禄陪着女史姐姐去玉粹宫,我去观稼殿接岳儿。”
风荷说声好吧,小禄在外面说一声可是,小祐说道:“啰嗦,听女史姐姐的就是。”
小禄小祐自从去年七月里在自己身旁跟从侍奉,风荷虽然总惦记着他们,嘱咐丹草有什么都别将二人落下,却从未像今日这样,与二人单独相处,并说这么多话。
小禄开朗小祐偏执,可刚刚不过开解他们几句,他就学着杏花叫自己女史姐姐,风荷心中又酸又暖,揭开轿帘轻声道:“小祐,当心些。”
小祐脚下一顿,背对着她挥挥手:“我本领大着呢,女史姐姐放心。”
然后头也没回,飞一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