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之夜, 他坦白对我说心里有别人, 跟我提起了你, 我问他如今人在何处?他说嫁到扬州去了, 我说既如此,但愿这位姑娘安好, 他又与我客套几句,便起身出了洞房。他在书房住了几日后,婆母知道了,婆母问起的时候,我替他遮掩, 说是前几日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他,婆母就吩咐红袖去书房里侍奉, 那日傍晚他下朝回来, 看到红袖等在书房, 转身出来进了我的房中,事后他枯坐到天亮, 一夜没有合眼。”
“他瞧着文弱, 实则倔强, 有时候连续几日不说一句话,我们夫妻就那么冷淡度日,直到我被婆母责罚落胎, 红袖被杖毙, 他因自责待我好了些, 母亲命我们搬出另住,他也痛快答应,从公婆眼前搬出,又没了红袖,我们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亲近许多,可我母亲执意要送走他的儿子,他的父兄与母亲又总跟他诉苦,说我的父母欺辱他们,他厌恶霍府,对我又冷淡起来。”
“他的母亲知道我的性情,隔三差五过来寻衅,她折磨人的法子层出不穷,昨日照着偏方抓了草药拿过来,吩咐人熬好了,看着我喝下去,腥臊恶臭,我喝下去吐了,她看着我又喝下去,我又吐,她又让我喝……”
她低下头去,喝着茶掩饰眼中的泪水。
堂堂大将军府的嫡长女,竟被婆母这样折辱,夫君如此冷待,风荷压下心中感慨,警惕问道:“敢问尹夫人,为何与我说这些?”
“我没有与任何人说过,我的父母我的妹妹,若他们知道了,只会雪上加霜,闹到最后,我只怕要与尚之分开。”她低着头说道,“我跟曲女史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处境,请你帮帮我。”
“我如何能帮到你?”风荷问道。
“容妃娘娘邀请我多次,我一直不肯进宫,昨日婆母那般欺辱,我觉得快撑不下去了,可夜里看到尚之,又舍不得与他分开。我问过青砚,知道你在宫中,我想要见一见你,今日才特意进宫来的。你曾经跟他相恋,他曾经对你敞开心扉,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让他开怀一笑?”她抬起头恳切看着她,“初见时,他金榜题名,温文而倜傥,唇角总是微翘着,好像总忍不住在笑,如今却日渐一日得沉郁,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像以前一样?”
她不问怎样搏得夫君欢心,也不问如何才能对抗婆母,她只问如何才能让他开怀一笑,尹尚啊尹尚,你的妻子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你是石头不成?
沉吟着说道:“我与他早已时过境迁,我如今已经另有了在意的人……”
“我知道,我看到了他拿回的玉珮,女史既已将玉珮还给他,自然是表明了心迹。”霍玉茹忙说道。
风荷点头:“那会儿我与他都是孩子,这些年经历许多,想来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他了,尹夫人这三年与他夫妻相伴,一颗心都在他身上,应该是最知道他的人。”
霍玉茹蹙了眉尖:“可是我……”
“你生怕做错,所以什么都不做,你生怕说错,所以什么都不说。”风荷看着她,“你只想着他,便忘了自己吗?你知道他思念儿子,为何不接回来养在身边?霍夫人那样厉害,你为何不敢反抗尹老夫人?就算不反抗,为何不告诉尹尚,告诉他他的母亲对你做了什么?”
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告诉他又能如何?那是他的母亲,只不过徒增他的烦恼。也因为那是他的母亲,我怎能反抗?他的儿子像极了红袖,我讨厌那个女人,我不想见到那个孩子……”
她说着话猛然捂了嘴,风荷看着她:“怎么?怕尹尚说你不贤?告诉你个秘密,我也讨厌那个红袖。”
她忍不住破涕为笑。
“你就是你,你再喜欢他,你依然还是你,又何必压抑忍耐?我在所爱之人面前也压抑过忍耐过,前一阵子我发了疯,放肆得跟他撒野放刁,他无可奈何,还得反过来哄着我。”风荷笑了起来。
霍玉茹羡慕看着她,风荷忙道:“在这之前波折过痛苦过分开过,如今也隔三差五别扭,一言不合就好几天不理人。”
“这样一说,我倒更加羡慕了。”霍玉茹笑道。
“武大人去府上为你把脉,你为何不肯?”风荷问道。
她摇摇头:“他都不碰我,吃药又有何用?”
“你们有过肌肤之亲,你怀过他的孩子,他并不厌恶你,想让他碰你,又有何难?”风荷看着她。
她低着头扭着手:“乳娘也这样暗示,可是我不会,也拉不下脸,再说我若像红袖一样勾引,他只怕会厌恶我.”
“并不需要勾引他,只需要接近他就行了。”风荷看着她满脸疑惑,沉吟问答,“这么说吧,我瞧着尹夫人满身的书卷气,定精通琴棋书画。”
“谈不上精通,只是会些。”她赧然道。
风荷暗自叹一口气,尹夫人和容妃是嫡亲的姊妹,怎么性子南辕北辙?
想了想问她道:“你可给尹尚弹过琴?可跟他对过诗?可跟他灯下手谈?可给他作过画?”
“刚成亲的时候,有一日心中郁闷想要抚琴,刚试着弹拨琴弦,婆母进来了,说是女子无才便是德,不管你成亲前如何,成了亲就该一心侍奉夫君,为尹家生儿育女,尚之最厌恶女子操琴读书,你想得夫君欢心,最好安分些。其后我派人将琴搬走,整日做些女红刺绣,跟尚之说我只认得几个字。”霍玉茹说道。
风荷切了一声:“那红袖磨墨磨得好,又会仿几篇尹尚的字,他就对她另眼相看,他怎会不喜欢有才气的女子?”
霍玉茹啊了一声,咬牙道:“这个老刁婆。”
说着话又捂了嘴,风荷笑道:“说来也奇,尹家仰仗着霍家,尹老夫人对你该是百般讨好,怎么会如此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