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呜呜哝哝想要说话,他依然不肯放开她,她两手摸索着环住他的身子,不顾他的躲避,双臂收紧又收紧,紧紧抱住他的身子,感觉到他身上瘦骨嶙峋,想起他说的命不过三旬,不由泪如雨下。
胸前一片温热,他猛然松开了手。
她抬头看着他,满脸都是泪水,他扭脸避开她的目光。
她吸着鼻子:“王爷没有说过公子命不过三旬,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决意跟公子成亲,并不是因为怜悯。”
他不说话,依然扭脸躲避着她的目光。
“我有什么资格怜悯公子,花宴那日初见,我满腔自私的念头,我只想着自己,其后觉得亵渎了公子,从不敢有半分男女之念。如今既已知道公子心意,就当做我没有进过王府,就当做我们依然不改花宴时的初衷,我就这样陪伴公子到老,不行吗?”风荷哭着说道。
他扭过脸来怔怔看着她,风荷抬手抹一下眼泪:“谁说的?年不过三旬是谁说的?”
“是赵瞻请来的名医。”他低声说道。
“什么狗屁庸医,他又不是阎罗王,他说的话怎么做得了准?只要用心调养,只要你心境开阔,只要你常常能站起来走走,我就不信你不能长寿。”风荷嚷了起来。
他摇头:“风荷总是打不倒吓不住的,只是死生有命……”
她的手掩上他唇,摇头道:“区区一位郎中的话,你就认下了?要是我,就不认。”
他伸手握住她手腕,拉开她手启唇说道:“我会记住这句话,尽力一争。”
风荷带着眼泪笑了起来,他也扬起唇微笑,笑着说道:“我跟你说说赵瞻。”
“我不想听。”她又抹一下眼泪。
他笑着递了块帕子过来,洁白而清香。
风荷举帕子捂了脸,他自顾说道:“当年方先生府上一共五名学生,赵瞻性情傲慢独来独往,我们四人也不爱理他,做功课谈论诗文踏青秋游,都将他撇在一旁。有一年夏日野外垂钓,在江边钓了鱼烧火烤鱼吃,一阵风来天空乌云滚滚,眼看就要下大雨,有人一声喊,那三个慌忙跑到长亭下避雨,我的木轮椅走得慢,刚走一半,铜钱大的雨点开始往下掉,那三个发现我没跟上,要跑回来接我的时候,江边一位蓑衣斗笠的渔翁起身跑了过来,背起我就往长亭那儿跑,刚进长亭暴雨倾盆而下,我说一声多谢,那位渔翁不理我,摘下斗笠脱下蓑衣抖着上面的水,原来是赵瞻,我们问他怎么也在,他说一声暴雨后鱼多,戴上斗笠穿上蓑衣,又冲进雨中去了。”
“从那以后留心观察,慢慢了解了他。”才荣嘴角噙了笑意,“因从小缺疼少爱,不擅与人交往,被人误解也不争辩,还常常出语伤人,其实外冷内热,只要感受到别人的一分善意,便会回报十分。”
“自然了,他不善体察人心,让他感受到善意也不易。”才荣笑着叹一口气,“无论千难万险,他常说一句话,本王别无选择,他总是毫无畏惧勇往直前,我不能走路,偶尔也会消沉,灰心的时候只要想到他,就又有了活下去的力量。”
“因为我再不易,只是身子的不易,而他,是心里的艰难。”才荣抿唇看向风荷。
风荷低着头沉默无言,帕子一直捂在脸上。
才荣笑笑,拉一下床边的铃铛,斐墨飞快而来,在门外应声道:“公子有何吩咐?”
“给曲女史上茶。”才荣吩咐道。
风荷忙拿下脸上帕子,低着头说道:“这会儿不想喝茶,肿眉肿眼的,没脸见人。”
“喝些茶就消肿了。”才荣哄孩子一般。
不大的功夫,斐墨打门外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手中托盘上的盏茶冒着袅袅热气。
风荷嗅着茶香轻声说道:“这茶有一股奇特的清香。”
“茶是庐山明前的云雾茶,王爷每年都派人送过来,水是松山的山泉水,公子总说这两样乃是绝配。”斐墨笑说道。
“那我得尝尝。”风荷笑着接了过来。
斐墨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她浅浅嘬饮两口,果真齿颊留香。
“你慢慢喝着。”才荣微闭了眼眸,“我困倦了,想睡一会儿,你陪着我别走开。”
风荷说一声好,搁下茶盏扶着他躺下去,为他掖一掖被角笑道:“安心睡吧。”
他很快睡着,静谧中只闻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她喝着茶坐在床边陪着他,什么也不去想,就那样看着他,他的睡相若他的人一般,仰面躺着,两手平放在身侧,斯文而舒展,安静得宛若一尊雕像。
一盏茶喝下去,渐渐起了困意,想要硬撑,却怎么也睁不开眼,身子往前一趴,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才荣睁开眼,缓慢坐起身看着她,伸手将她揽在怀中,轻抚着她的脸庞,低头吻上她的头发,两滴眼泪无声滑出眼眶,顺着瘦削的脸庞流下,落在她的发间,凝结成珠,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