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说物以稀为贵,这送得多了,陈鸾往往扫一眼就叫放在库里了。
但是现在陈鸾心里念着男人昨夜说的那些话,每字每句都像是裹了层糖葫芦的糖衣似的,怎么品都是甜的,听了葡萄的话,嘴角笑意又大了两分,温声道:“呈上来吧。”
流月于是憋着笑去端了来。
是两盘炒得喷香的瓜子。
陈鸾脸色登时由白转青,最后又晕开些晨起花尖的红来,为了不被两个丫鬟看笑话,硬生生地抿着唇不出声,片刻后,自个又绷不住地笑了。
她自然知道这瓜子为何而来。
自从苏嬷嬷昨日提了那事,她心里头不舒坦,就是在去大理寺的马车上头,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等新的妃嫔入宫,臣妾便不再这般日日无聊了,得了闲就约几个妹妹赏赏花磕磕瓜子,日子倒不乏味了。’这等话来。
乏不乏味她不知道,但确实能怄死她。
这话说得傻气,任谁都能听出那话里夹杂的酸醋意来,偏生昨日马车上男人只是冷淡地嗯了一声,便再无后话了。
原是留着这茬等她呢。
陈鸾身子离了铺就软裘的凳面,走到那两碟瓜子前,白细的指尖捻起来一颗放在唇边,动作微顿,觉出一股子酸枣子味来。
……
流月迎上自家主子疑问的目光,肩膀颤了几下,竭力稳着音道:“娘娘,那来送东西的小太监说是皇上特意吩咐的,说是娘娘最近爱吃酸。”
陈鸾捧了一捧在手心里,她掌心白净,这会儿沾上瓜子外衣的沙砾也仍是根根如青葱,她扬了扬下巴,道:“拿下去分了吧,本宫若是嗑完,牙又得疼上一阵儿。”
流月和葡萄这才没有推拒,各自捧着一捧瓜子放进了兜里,笑着打趣道:“托娘娘的福,咱们竟也能见见这样的稀罕物。”
皇上赏的,若放在外头,说是一颗千金也不为过,自然是稀罕的。
养心殿前头有一方鱼池,大理石砌的栏杆旁,是一棵又一棵并排的小桂树,前些日子才挪过来生了根,这会倒也褪去了那颓萎之色,枝丫间甚至还缀起了些嫩黄,一簇一簇的小花,馥郁的香味飘出久远。
陈鸾赶在午膳的当口去了趟妙婵宫。
纪婵这些日子热衷于侍弄花花草草,庭前的小院子里摆放得满满当当,陈鸾一眼扫过去,认识的竟没有多少。
陈鸾的脚步声极细微,流月与葡萄都守在妙婵宫外,纪婵却仍是听着了动静,侧身回眸时脸上的寒意有些重,见是陈鸾,才眉目稍弯,缓缓地笑开了。
“瞧你这模样,是打算在我这宫里蹭顿午膳?”纪婵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木屑,笑着说道。
“有这打算,不知公主留不留客?”
她们自幼相识,笑闹贫嘴惯了,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互相看了两眼后又各自撇开眼抿出个笑来。
纪婵手抖的病已好了不少,每日汤药不断,她自个倒没觉着什么,可陈鸾每回一来,总觉着她又消瘦不少。
像是开春飘落的柳絮,白羽一样,停落在某个温暖角落里,眷恋着人间的风光多逗留了一会,最终还是要随风而上,消失在第二日晨起茫茫雾霭里的。
这样的感觉让陈鸾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用过午膳之后,纪婵与陈鸾躺在摇椅上,足尖轻点,那竹子做的摇椅便嘎吱嘎吱摇了起来,一声声的不紧不慢,像是敲在人心尖上一样。
这般静谧里,连外头的虫鸟鸣叫也渐渐远去,纪婵突然侧首望向陈鸾,声音有些弱:“鸾儿,过几日咱们让佳佳进宫一趟吧。”
陈鸾点头,“听说南阳王已应下建威将军府的提亲,我问过皇上,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咱两还未同她道一声喜呢。”
以南阳王夫妇和沈佳佳那几个兄长对她的疼爱程度,选的绝不会是凡俗之辈,其余处处思量考虑自不用多说。
如此良缘,自然该道贺一声。
纪婵闻言轻笑了一声,将手上冰冷护甲一一取下,留了一个握在手里把玩,“说起来咱们三个自幼玩到大,就佳佳活得快活自在些。”
“这深宫多少重门,将你我锁在了牢笼里,行有规矩,寝有规矩,处处都是枷锁,活得就像一只精贵的金丝雀儿。”说罢,她自嘲地闭了闭眼,睫毛印下一排阴影。
陈鸾不知她为何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三公主盛宠之名三国传遍,这宫中的礼法典规通通束缚不了她,虽说犯了严重些的事许皇后也会罚她,不过昌帝往往心疼,惩罚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她在这宫中来去自如,住宫里住腻了就搬去外边的公主府玩上一段时日,如此反复,哪能算是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雀呢?
就是陈鸾也是与这几个字眼沾不上边的。
两张摇椅离得近,并排的躺着,纪婵伸手勾了勾陈鸾的手腕,脸上的神情复杂又恍惚,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答应了袁远。”
陈鸾从躺椅上支起身子,她自然知晓纪婵不可能以这样的事开玩笑逗乐,当下就讶异地出声问:“答应了什么?晋国的求亲?”
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纪婵就已收敛了原先的颓唐,姿态重又散漫起来,“大燕与晋国两相交好,联姻是常事,且鸾儿……”她突然望向了陈鸾,接着道:“撇开其余不谈,我是当真想嫁给他,只是晋国的皇宫,人生地不熟,再没人宠着护着,每走一步都得如履薄冰瞻前顾后,时时计较着得失,又不是我喜欢的。”
陈鸾能想象那样的场景,皇宫从来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为了争宠,为了更高的荣耀和显赫的地位,各种阴私下作的手段层出不穷。
她回握住纪婵有些冰凉的指尖,安慰道:“虽然我与袁远才见过几面,但瞧着他是真心待你的,自然会处处护着你。”说罢,她又有些不放心地接:“若是那边日子不好过,千万别闷在心里,一纸书信到我们手上,皇上自然会想法子接你回来。”
这也是纪焕答应许皇后的。
纪婵时时都有后路可退。
她的身子就像蜿蜒的藤蔓,软软的躺在摇椅上,片刻后轻笑着开口:“他待我自然没话说,不然我也不会想去那尔虞我诈的地儿。”
陈鸾这才点点头,问:“皇上知道了吗?”
纪婵眼尾微敛,额心处的花钿泛着妖异的红,美得触目惊心,她掩唇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道:“不知,我还没与袁远说,你别说漏了嘴。”
陈鸾哑然失笑,旋即也跟着眯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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