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婉娴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阿玛让她帮忙劝劝这孩子，说到底是一家人，父女俩别成了仇人，也别再闹出什么事让皇上不喜。可如果她是这孩子，她……一定会恨的吧？

佟佳婉娴把她抱到腿上，叹息着说：“恨就恨吧，只是你莫要让人知道了这样的想法。你还小，不知道这世上并不是人想怎样就怎样，有太多太多的无奈让我们动弹不得……”

苏圆圆靠在她软软的怀里，仰头笑道：“姑母，我不小啦，我懂的。可是不拼一拼怎么知道不能挣脱束缚呢？如果我这次不拼命逃出来找您，我不就没命了吗？命都没了，还管什么规矩和无奈？姑母，我不懂你们大人的那些大道理，可是我知道我想活，还想活得很开心，这一切别人不会给我，是要我自己去争的。”

佟佳婉娴一愣，“自己……去争？”

“当然了，不是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吗？我就是那个会哭的孩子，所以我活下来啦！我现在要回去保护额娘了，我还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姑母，我知道有一句话叫‘家丑不可外扬’，这次我给您惹麻烦了。但是我不后悔，我要我额娘高高兴兴的活着。”

佟佳婉娴抱紧了苏圆圆，如果她女儿活着，会不会也这样孝顺她？尽管她从小被教导一切以家族为重，可是这一刻，她发现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公平，她无力改变，但至少，她可以保住这个孩子。隆科多胡闹也该闹够了，她真是小看那个李四儿了！

当天苏圆圆回府的时候，身后跟了四个教养嬷嬷，两个有品级的大宫女，四个照顾她的小宫女。其中，有两个教养嬷嬷是专门为那李四儿准备的。

第72章 穿成筛子的清朝（五）

苏圆圆直接被下人领到了佟老夫人的院子, 佟国维夫妻坐在上首, 其他人坐在下首, 一家人都到齐了, 就连她额娘和哥哥也在。

苏圆圆依着清朝礼仪跟他们一一行礼，然后跑到赫舍里氏身边抱住她道：“额娘, 你没事太好了！我在宫中每天都担心你被李姨娘打死, 怕得整晚都睡不着。”

所有人都眼皮子一跳，佟国维更是沉下脸，不悦地看了一眼隆科多。

隆科多冷哼道：“萱莹, 你的规矩呢？这么多长辈在,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苏圆圆理所当然地说：“没人教我规矩啊, 阿玛你不是让李姨娘把我关在屋子里了吗？除了每天有人给我送一碗凉透的硬米饭和一壶凉水之外，我就再也没看见过人啦。”

屋内众人都神色复杂起来，虽然他们对苏圆圆这么闹腾很不满，但这怎么说都是他们佟家嫡出的姑娘吧？居然吃的比家里一条狗都不如？难怪在宫里养这些天还看着瘦巴巴的，这可真是家门不幸。

赫舍里氏已经心疼地哭上了, 拉着苏圆圆不住地摸着她瘦削的小脸，哽咽道：“是额娘没用，委屈你了, 委屈你了啊……”

“够了！”隆科多怒喝一声, 上前将苏圆圆一把拉过来，厉声道, “你小小年纪, 心机如此深沉, 说，是不是你额娘教你这么做的？你口口声声说被李姨娘灌了剧毒，怎地还能独自跑出府闹到宫里头去？如今又为何好端端在这站着？是不是你额娘给你的药，让你陷害李姨娘？说！”

苏圆圆瞪得大大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水雾，用力挣扎，撇着嘴嚷道：“你不是我阿玛！不是我的亲人！你只当李姨娘是一家人，我不要你这个阿玛！我要告你！告你宠妾灭妻！残害嫡女！告你得了失心疯，甘心给李姨娘当哈巴狗！”

“你放肆！”隆科多怒气冲天，扬起右手就要打在她脸上。

四位嬷嬷齐齐上前，眨眼间就拉过苏圆圆将她围在中间，冷着脸防备地看着隆科多。两位大宫女同样冷着脸上前，对佟国维福了福身，道：“佟大人，皇贵妃娘娘命奴婢等人保护小格格的安全，回宫时务必毫发无伤。”

佟国维也没想到一下子就闹起来了，拍着桌子道：“都浑说什么？隆科多，那李氏在你院子里作威作福这么久，你当我们都是瞎子？还有萱莹，你那些话谁教你的？你阿玛再如何也是你阿玛，你怎可如此无礼？”

苏圆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小脸上满是冰霜，“玛法，我刚刚说过了，没人教我规矩。我只听过一句话——‘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想着我阿玛怎么也大不过天子去吧？他纵容妾室害我和我娘，我告他有错吗？”

她直直地看着佟国维的眼睛，质问道：“若有错，那还请玛法教教我，这样一个藏污纳垢烂到骨子里的家，我和我额娘要如何活下去？”

众人皆皱起眉，佟老夫人道：“你又浑说什么？什么藏污纳垢烂到骨子里？”

“我整日所见所闻就是李姨娘肆意欺辱我额娘，毒打我和我额娘，阿玛不管、玛嬷不管，玛法也不管，之后下人也开始欺负我了，再之后我连饭都吃不饱还被灌了药。请问，若佟家不脏污，怎么我看不见呢？还是我和额娘是佟家的仇人，才会这样日日受人磋磨？”

一个孩童能说出这番话，谁能相信她不懂事？可她硬是披着不懂事的外皮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他们又如何回答。本来看在李四儿有孕的份上想把这件事压下去，如今被苏圆圆逼得只能严惩了。

佟国维深吸口气，烦躁地道：“来人，将那李氏带过来杖毙！”

“阿玛！”隆科多立马对他怒目而视，“她腹中可是怀着儿子的骨肉，你的亲孙子，再说谁能证明她打过赫舍里氏毒过那死丫头？谁能证明？依我看就是赫舍里氏母女陷害她！没有证据，我不许任何人动她！”

所有人都皱紧了眉头，这就是为何这么多天还没处置掉李四儿的原因。隆科多护她如同护自己的命一般，起初那几个去抓李四儿的人到现在还躺在床上养伤呢，就是隆科多打的。他连父母派去的人都打，还把佟老夫人给气晕了，跟佟国维大吵一架，怎么样都说李四儿是无辜的，而那灌药、毒打也确实没人肯出面作证，李四儿又被诊出有孕，两老便想着先把李四儿禁足，趁她怀孕这几个月多给隆科多抬几房妾室，等他淡了那份心再处置李四儿。

左右佟家是康熙的母家，他们关起门来处理家事，只要不再闹腾，还真没人会管。他们总不能为了个李四儿伤到隆科多不是？打老鼠还怕伤到玉瓶呢，在两老眼里，儿子不过是被一时迷住了，先稳住大家，过段时间处理李四儿也无所谓，多补偿赫舍里氏就是了，不就是一个妾吗？

只是谁也没想到，苏圆圆会借题发挥，借着年幼无知把佟家说成魔窟一般的存在，若他们此时对李氏不狠，岂不是正应了她那些话？她身边站着那些嬷嬷、宫女可是全听着呢。

佟国维和隆科多大吵了起来，隆科多就跟中邪了似的，死活要护着那李四儿。其实在这之前所有人都没把李四儿当回事，古往今来谁会觉得一个妾能怎么样？那不是想怎么处置就这么处置吗？早一点、晚一点，单看家中如何平衡，反正都是能处置的。

可当佟国维下令抓住隆科多，叫人去杖毙李四儿时，隆科多拼着自己受伤撞破了头也要挣脱开去救李四儿，所有人就都不这么想了。他们都相信了一句话，如果李四儿出事，隆科多也活不成了，难道为了赫舍里氏母女的委屈就让隆科多送命？那肯定是不行的。

佟国维进退两难，气急攻心，差点没厥过去。但他脸色苍白，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显然也是气得不轻，已经有人请太医去了，而旁边的佟老夫人早就气晕过去了。

赫舍里氏心惊胆战地拉着苏圆圆的手，小声道：“萱莹，这……额娘知道你孝顺，可是……可是你玛法和玛嬷被气成这样，传了出去于你名声不利啊，你还小，不懂这些，以后你的婚事还要你玛嬷做主呢。你听额娘的劝，跟你玛法认个错，往后就算看在皇贵妃的面子上，这个家里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别闹了。”

苏圆圆仰起头看着她，认真地问：“额娘，如果今天我听了你的话后退一步，将来被人害死了，你会不会后悔叫我妥协？”

赫舍里氏吓了一跳，“这……这怎么可能呢？快别瞎说！有皇贵妃娘娘护着你，你怎么会有事？”

“那你呢？”

“我好歹是佟家的嫡妻，最不济就是被关在院子里罢了，你别担心额娘，你这样会耽误你自己的，额娘这个年纪了，只要你和你哥哥好，额娘就什么都不求了。”

赫舍里氏性子软，这点苏圆圆早就猜到了，不然她也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不过赫舍里氏和其他人一样，都以为正妻会有正妻的体面，再怎么失宠也不过就是被禁足在院子里，她哪里知道李四儿和隆科多就是神经病呢？如果她知道自己会被弄成人彘，大概就不会这么说了。

幸好她话里话外都是为了儿女的名声好，而不是为了隆科多和佟家，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不该救她。

苏圆圆看看那边还在闹腾的隆科多，心想这隆科多对自己还真狠啊，怪不得李四儿把正室弄成人彘都没人管，他把自己的命和李四儿绑在一起了，谁能下死手管？康熙还是他亲表哥呢。看来她这波“威压”是弄不死李四儿了，不过让大家早日看清李四儿是多大的祸害也算没白闹腾。

她琢磨了一下，拉着赫舍里氏退到墙角道：“额娘，我悄悄告诉你，我这么做是因为我梦到李四儿毒死了我，还砍掉了你的胳膊和腿，把你装进瓦罐里了。梦醒后我果然中毒了，你说这是不是神仙示警？”

赫舍里氏倒抽一口冷气，“人彘？”她颤着声道，“真……真的？”

“真的！”苏圆圆重重点了下头，双眼清澈而纯真。

赫舍里氏一下子就信了，要不是梦到了，女儿这么小哪里会知道人彘？而且中毒又已经应验了，难道真是神仙示警？她看向几乎已经不认识的隆科多，心里动摇起来。

苏圆圆忙道：“我想了个主意，那李四儿不去庄子上，我们可以去啊！咱们俩带上哥哥一起，跟姑母求个恩典，姑母肯定同意的。到时候庄子就是我们的新家，我们三个人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李四儿绝对插不了手。”

这一刻赫舍里氏感觉面前的小女儿不像是六岁的小娃娃，倒像是能让她依靠的成年人一般。可是她脑袋里一片混乱，也没去细想小女儿怎么能懂这么多，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女儿似乎比自己有主意多了，真要离开了这里，是不是就能让儿女平安长大了？